賽德克巴萊(下)彩虹橋 (Seediq Bale)
導演：魏德聖 (Te-Sheng Wei)
文明的野蠻
《賽德克‧巴萊》果然是一部本來就應該要有四個小時半的電影，少了一點點味道都不對。相較於上集細細描述賽德克族被日本人欺壓及最後爆發出草，下集《彩虹橋》則聚焦在日本人的反攻以及賽德克族人的覺悟，雖然下集的劇情不如上集來的紮實，但本來就是同一部電影的《賽德克‧巴萊》在下集以感性和看破生命的體悟來襯托這起歷史事件的無奈和殘酷....就像是電影中，被砲彈轟炸後燃燒的山林居然美不勝收，魏德聖導演執導的《賽德克‧巴萊(下)彩虹橋》是如此的殘酷、悲傷卻又令人肅然起敬。
文章的一開始，要先對電影中的最大缺點開炮。這樣子史詩般的電影怎麼會有這麼糟糕的動畫製作？我以為上集《太陽旗》一開始的山豬就已經是很糟糕的東西了，殊不知到了下集《彩虹橋》，動畫整的大崩壞。日軍的飛機起飛畫面一看就知道假到不行，同一個畫面居然還用了兩次？！小島被莫那魯道家的火藥嚇到的那一幕，居然從火光中看到賽德克族人的身影那邊真的是讓人非常尷尬....電影越走到後面，越可以感覺到動畫越來越隨便，山林的瀑布水流、天上的陽光彩虹....每個東西都越來越假，更不要說最後的大家走在彩虹橋上....我一度以為那畫面是把十幾年前的中國民間故事拿來用，Key上何仙姑和張果老就可以演八仙過海了....
身為一個觀眾，我不想知道甚麼經費或是製作上的問題，單純地只是覺得《賽德克‧巴萊》這部長達四個多小時，上映還要分成上下集的電影，講述的內容是這麼的殘酷又觸動人心，對於這塊土地上的人們是如此貼近的電影，怎麼會在動畫製作技術上如此的缺乏？有關動畫的部分真的可以說是這部電影的一大缺點！真的很難想像為什麼在電影其他部分都非常專業，但在演出中途居然會出現品質如此低劣的動畫，這一部分真的非常讓人失望。
但除了動畫之外，看完下集後，真的覺得《賽德克‧巴萊》這一部電影真的可以在中華民國電影史上立下一座里程碑。當然不只是因為這部電影所挹注的資金和人力，回想《賽德克‧巴萊》上下兩集的敘事方法，魏德聖果真很清楚自己要拍的是甚麼電影。一開始就以莫那魯道為單一主角，不故意多花時間讓觀眾去認識其他角色，用大環境與主角的心境變化讓「霧社事件」始末成為電影唯一的主題，我可以深刻感受到賽德克族面對外來文化受到的衝擊及反撲，沒有任何泛政治化(例如反對日本人統治或是愛臺灣之類的)，單純就是賽德克族人面對強勢文化侵略，回歸祖靈信仰的故事。
在這樣的一個大主題之下，前兩個小時細細刻劃了莫那魯道的成長和轉變，以及日本人強勢文化的入侵與賽德克族的反撲，後兩個小時則透過賽德克族人的覺悟及日本人的反擊引出各個角色的特性....就在上集莫那魯道揹著槍坐在血腥戰場的升旗台上後，在下集莫那魯道的戲份反而少了很多。焦點聚集在各個角色上....
回歸祖靈懷抱的巴萬面對了自己的血脈，在臉上刻上成為戰士的刺青，但也面對了戰爭失去族人的殘酷，成為了一個賽德克男人；花崗一郎、二郎矛盾的情緒終於爆發，既是賽德克族人又接受日本教育，身分的矛盾、血脈的驕傲與理性的自責讓兩人再也無法參與這場戰爭，唯有「切斷矛盾的肝腸，成為自在的遊魂」；馬紅身為莫那魯道的女兒，深知賽德克的女人成就賽德克的男人的道理，葬了自己的孩子後本應該在彩虹橋另一端等著自己的丈夫，卻被命運救活，被迫獨自活下去....雖然是個賽德克女性，對生命的一切都沒有反抗，但就是因為沒有反抗，才更顯得馬紅的堅強。
就連只在上集宣稱要砍下莫那魯道人頭的鐵木瓦力斯，在下集也變得相當立體....或許他對小島有些許的友情，但我相信他答應幫助日軍絕非認為自己是日本人或是支持日本政府，而是因為本來是敵對於莫那魯道的部落，正好透過這個方式去實踐自己許下過的諾言....只是這層思考還是慢了莫那魯道一層，就在看到賽德克族的女人們全都上吊自殺的那一幕，才驚覺原來這已經不是過去那個部落與部落之間對抗的情況，而是整個賽德克族靈魂的反抗....但身為頭目，怎麼可能再走回頭路....就在這樣矛盾複雜的情緒之下，在意識裡最後甚麼都放棄了，只想實踐自己曾經許下過的殺死莫那魯道的諾言....
就這樣一個又一個角色因為日軍的反攻而逐漸立體，浮上檯面。沒有過分矯情或是灑狗血，透過這些人的故事，對照霧社事件的始末，電影變得既真實又令人揪心。所以才說魏德聖真的很清楚自己要的是甚麼，他用莫那魯道的故事帶出整個賽德克族面對日本人的矛盾及霧社事件的原因，再用日本人的反擊和賽德克族的存亡帶出電影其他角色的故事，讓觀眾透過不同角色的行為去了解這場戰爭的矛盾和痛苦....這就是這部電影好看的原因吧....透過巧妙的安排帶領本來對賽德克文化不熟悉的觀眾進入劇情，實際體驗到了霧社事件的無奈，對照現在國家、民族及地域身分的矛盾，賽德克族人為了當一個真正的賽德克巴萊不惜犧牲性命，被操弄而含糊度日的自己是不是也應該釐清自己矛盾的肝腸呢？
回到電影，對於各個角色在下集的描述唯一讓我覺得比較突兀的其實是小島警官，從得知霧社大出草之後，我總覺得小島警官不像是知道自己家人都死掉的樣子，甚至當日軍支援到了霧社，對小島說會幫他報仇時，我怎麼樣都只從小島的臉上讀出「其實不用報仇啦」的訊息....所以當最後日本軍人透過櫻花來稱讚賽德克族人有日本失傳已久的武士精神，小島卻回答這只是因為今年的櫻花開早了，之後看字幕知道他慫恿殺死了賽德克遺族，實在覺得好突兀....因為我一直感覺不到小島的憤怒和恨意....真的可能是因為小島太帥了，外型太優秀反而喪失了那種報仇的味道吧...
電影同時也刻畫出這場戰爭中，賽德克自己的矛盾。不只是上集其他部落的頭目覺得莫那魯道發瘋了，莫那魯道的妻子發現原來莫那魯道早就在床下藏了許多火藥之後大罵家裡的男人都瘋了、莫那魯道遲遲不肯跟巴萬說甚麼時候決戰等情節也可以感覺到，雖然已經出草了，但對於這件事情其實賽德克族人自己心裡也很矛盾。但頭都剃下去了，不洗不行....莫那魯道的妻子還是毅然自殺成全賽德克的男人，莫那魯道最終還是決戰讓巴萬死在戰場上....
綜觀這部電影，其實圍繞著「文明的野蠻、野蠻的驕傲」。文明與野蠻的分際其實在過去那個時代不斷地發生，在各個歷史事件或是改編而成的電視電影都可以看的到....歐洲人登陸美洲後大肆對美洲原住民傾倒自己的文化(如迪士尼電影《風中奇緣》)，西方人首次進入東方世界後認為東方文化沒有水準而且低下(歷史上八國聯軍切割中國)，強盛時期的中國認為自己是天朝，而其他國家都是蠻夷....回顧歷史，當兩種不同的文化相遇時，強勢的文化會毫不猶豫地侵蝕相對弱勢的文化，造成人們對自己身分的矛盾和質疑，即使事後再從歷史去回顧，也無法對這種情形作出對錯的評斷。
賽德克族出草獵人頭的信仰和爭鬥獵場的習慣，對現代世界來說會覺得血腥到不可思議，但這就是賽德克族人的文化。而當時在文化勢力比較強盛的日本殖民統治下，進行所謂的撫番....當時怎麼可能會有「文化平等」的想法？物種進化論正流行，種族的驕傲讓大多部分人不容許異族文化的存在，所以總督首次進到霧社戰場時，還不屑地恥笑賽德克族人的出草是動物性的反抗，但在節節敗退後卻生氣於自己這樣優勢種族居然不斷輸給這些低下的族群，因此使用了「糜爛性武器」....
從電影看來，所謂文明的日本不惜使用這樣不人道的武器也要殺光賽德克族人，這樣說來....「文明」是野蠻還是文明？被稱為野蠻的賽德克族為了自己的文化和血統奮起決戰，這樣的野蠻是一種愚笨還是驕傲？....這種事情沒有人可以說得準了。《賽德克‧巴萊》呈現出霧社事件的始末，也呈現出參與其中的角色本身的矛盾和掙扎，莫那魯道、巴萬、馬紅、高山初子、花岡一郎、二郎、小島....還有許多一時之間無法說出名字的人，他們都沒有錯，說起來也只能說是歷史的共業....這是曾經在這塊土地上的悲哀，但也是一段壯烈的歷史。
《賽德克‧巴萊》果真是一部很值得的電影。雖然花下了近十億的預算，但透過魏德聖導演的眼睛，說出了一段這樣貼近大家的故事。這部電影不只是改編一段歷史事件而已，對臺灣這塊土地來說，更是透過這個故事讓人們可以以史為鏡，不只是要知興替，更要知得失，反思不同文化之間的磨合和尊敬，這是號稱中華民國在臺灣，經過數十年族群鬥爭的我們應該低下頭來反省的阿....
最後，還是要再講一次我很驕傲自己可以在電影院看這部電影的上下兩集。不管這部電影有甚麼樣的缺失，不管現在正看著文章的你喜不喜歡這部電影、原因為和....可以確定的是魏德聖導演的這部《賽德克‧巴萊》絕對是中華民國電影史上的里程碑，不管是花費的經費還是動用的人力或是探討的主題、採取的角度都是經得起時間考驗的，為了這部電影進電影院是一種驕傲，我很佩服這部電影，《賽德克‧巴萊》絕對是一部非常值得而且精彩的好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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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2014) (9)